“尘缘斋”里的空气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，凝重得让人胸口发闷。墙上那只老挂钟“滴答、滴答”地响着，像是给这屋里几个各怀心思的人，敲着催命的鼓点。
胡八一和Shirley杨，还沉浸在张文那番话带来的巨大震撼之中。他们怎么也想不通，一个远在北京的、足不出户的年轻人，是如何能“梦”到远在千里之外、连他们都只是在传说中听过的“悬蛇古冢”的景象？
这事儿，己经没法用巧合来解释了。这里头，透着一股子玄而又玄的邪性。
Shirley杨毕竟是受过西方科学思维训练的，她最先冷静下来。她看向张文的眼神，变得极其复杂，有探究，有同情，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了关键证据的果决。
“张老板，”她开口了，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，“我们为之前的冒昧道歉。但是，这枚蛇鳞，对我们至关重要。我们愿意出高价，市场价的五倍，十倍，都可以。只要你开个价。”
她这话，说得极有诚意。在古玩行里，一件东西的归属，最终往往都得落到“钱”这个字上。她相信，没有什么问题，是钱解决不了的。
王胖子也在旁边敲边鼓，他从兜里掏出一沓“大团结”，往桌上一拍，拍得“啪”一声响。
“没错！小张老板，你别看我们几个穿得人模狗样的，但胖爷我可是个实在人。”他把那沓钱往张文面前一推，豪气干云地说道，“钱的事儿，好商量！只要你把那玩意儿匀给我们，以后你就是我王凯旋的兄弟！在这北京城里，但凡有事，你吱一声，胖爷我保证给你办得明明白白的！”
他这套“金钱开道，兄弟殿后”的组合拳，搁在潘家园这地面上，那是无往不利。
然而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，张文只是瞥了一眼桌上那沓厚厚的钞票，眼神里，没有丝毫的波澜。
他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“几位的好意，我心领了。”他的声音，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调调，但话里的分量，却重若千斤，“但这不是钱的事儿。”
他抬起头，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个人，最后，落在了胡八一的身上。他知道，这三个人里头，真正能做主的，是这个看着不言不语，但眼神里藏着一片尸山血海的男人。
“我刚才说了，这东西，它是个邪物。它……己经缠上我了。”张文的脸上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“我拿了它，就等于跟它立了个‘契’。这就像旧社会时候，那些个跑江湖卖艺的，吞了铁胆，就得把那套把式给耍完，耍不完，那铁胆就得在肚子里头生锈、烂掉，最后把肠子都给捅穿了！”
他这个比喻，说得是又土又糙，但却无比形象。这是行当里的“黑话”，意思是，有些东西，你一旦沾上了，就等于应下了一桩因果，这因果不了结，你就别想脱身。
“我把这东西卖给你们，钱我拿了，可我这‘病’，好不了。那要命的噩梦，还得天天晚上来找我。说句不好听的，我怕我哪天晚上，就首接在梦里头，被那条大蛇给一口吞了，再也醒不过来了。”
他这番话，说得半真半假。真的，是他确实被这蛇鳞给“缠”上了，必须得找到源头，才能继续修行。假的，是他把这“修行”的需求，巧妙地包装成了一种无法摆脱的“诅咒”。
这样一来，他就从一个被动的“卖家”，变成了一个和胡八一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，有着共同“敌人”的“受害者”。
Shirley杨的眉头，紧紧地锁了起来。她发现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思路之清晰，逻辑之严密，远超他的外表和年龄。他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，只留下了一条，让他自己也无法拒绝的路。
果然，不等Shirley杨再开口，胡八一突然笑了。
他往前走了一步，亲自拿起茶壶，给张文那只己经空了的茶杯里，续上了水。这个动作，在老北京的茶馆里，是有讲究的。这叫“高看一眼”，是表示尊重和认可。
“张老板，”胡八一的声音，变得温和了许多，但那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，却更足了，“你是个明白人。咱们也别绕圈子了，我给你交个实底。”
他顿了顿，眼神变得锐利起来：“那枚蛇鳞，你留着。我们不要你的东西。”
张文的眼皮，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。
“我们正准备动身，去你‘梦’里的那个地方。”胡八一看着他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，“你，跟我们一起去。”
这句话，就像一颗重磅炸弹，在小小的“尘缘斋”里，轰然炸响！
大金牙在一旁听得是目瞪口呆，他怎么也没想到，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。他本来还想从中撮合一下，捞点好处，现在看来，他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张文的心中，掀起了滔天巨浪，但他脸上，依旧是那副病恹恹的、带着点犹豫和恐惧的表情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行？”他“艰难”地说道，“我就是个开古玩店的，手不能提，肩不能扛。去那种……那种地方，不是给几位添乱吗？我怕是连累你们。”
“不，你不是累赘。”胡八一的语气，斩钉截铁，“你那特殊的‘感应’，就是我们最需要的地图。我们需要你，帮我们找到那个地方，找到我们的朋友。”
他看着张文，抛出了他最后的，也是最无法拒绝的筹码。
“作为交换，我们保你安全。等到了地方，找到了那座‘悬蛇古冢’，除了我们要找的线索之外，那底下埋着的所有东西……”
胡八一伸出一根手指，定定地说道：
“你，优先挑一件！”
“轰！”
张文感觉自己的脑子，像是被狠狠地砸了一锤。
优先挑一件！
这六个字，对于此刻的他来说，比世间任何金银财宝，都更具诱惑力！
他知道，像那种地方出来的东西，随便一件，里头蕴含的宝气，都将是天文数字！是他守着这家破店，十年、一百年都积攒不到的！那是他真正能够脱胎换骨，踏上修行之路的……通天阶梯！
他知道，他赌对了！
他成功地将自己，从一个被动的、随时可能被牺牲的棋子，变成了这场凶险游戏中，一个不可或缺的、平起平坐的……合作伙伴！
但他没有立刻答应。他脸上的表情，变得更加挣扎，更加痛苦。他一会儿看看胡八一，一会儿又低下头，像是陷入了天人交战。他把一个被逼上梁山、不得不拿命去赌的普通人的形象，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过了足足有一分钟，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，猛地一拍大腿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：
“好！我……我跟你们去！”
“不过，我也有个条件。”他抬起头，目光灼灼地看着胡八一，“这一路上，我的安全，你们得负全责。还有，我这人嘴刁，吃不惯外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。”
胡八一愣了一下，随即哑然失笑。他没想到，这张文在谈妥了性命攸关的大事之后，竟然会提出这么一个……接地气儿的条件。
这反而让他觉得，眼前的张文，更真实了一些。
“没问题！”胡八一豪爽地一挥手，“只要咱们还在北京城里，你想吃什么，说一声。就当是，咱们这趟买卖的……定金了。”
“那感情好。”张文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一丝“放松”的笑容，他舔了舔嘴唇，说道，“我听说那东兴楼的酱爆鸡丁，灶温高，火候足，鸡肉挂浆，出盘见油不见汁，是京城一绝。还有那砂锅居的白肉，肥而不腻，入口即化。要是能再配上一碗刚出锅的烂肉面，那这趟……就算是死在那穷山恶水里，也值了！”
他这话一说完，旁边的王胖子，肚子不争气地“咕噜”叫了一声。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，看向张文的眼神，瞬间就亲切了不少。
“我操，兄弟，你他娘的真是个讲究人！”胖子一拍大腿，大笑道，“得嘞！就冲你这几道菜，你这个兄弟，胖爷我交定了！走！现在就走！今儿晚上的酒，我请！咱们不醉不归，就当是……提前给咱们自个儿，开个‘庆功宴’了！”
随着胖子这声豪爽的大笑，屋子里那股子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，终于烟消云散。
一个各怀心思，但目标却出奇一致的、临时组成的西人探险小队，就在这家小小的“尘缘斋”里，在这顿还没开吃的“庆功宴”前，正式成立了。
窗外，夜色更深了。一轮残月，悄无声息地，被乌云彻底吞没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