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过得很快,剧本围读的日子到了。地点选在一处颇有年代感的剧院后台会议室,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油彩和岁月的味道。长条会议桌旁,坐着导演陈墨、编剧、几位己确定的重要配角演员(包括饰演日寇军官的老戏骨赵卫国,饰演戏班忠心老仆的福伯扮演者田方老师),以及顾屿和周明远。
陈墨依旧是那副冷峻的模样,目光扫过众人,最后在顾屿脸上停留片刻,似乎想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看出些什么。
围读开始,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严肃的气氛。所有人静静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,手中拿着剧本,准备投入到这个紧张的故事中去。
当读到“堂会”这场重头戏的剧本时,众人注意力都像被磁石吸引一样,高度集中起来。编剧用生动而细腻的笔触,详细地描述了场景的压抑和紧张。
那阴暗的灯光、沉闷的空气,都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。而程砚生内心的惊涛骇浪更是被刻画得淋漓尽致。
传递情报的过程更是惊险万分,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设计,让人不禁为程砚生捏一把汗。
“顾屿,”陈墨忽然点名,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,“这场戏,程砚生是核心。你现在,就是程砚生。不用演传递动作,就演…唱完那段《贵妃醉酒》,赢得满堂喝彩后,你转身走向后台入口,帘子掀开前的那一瞬。把那一刻的‘里子’给我透出来。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这是比上次西合院更难的即兴!没有对手,没有具体动作指示,只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心理瞬间!
顾屿合上剧本,缓缓闭上眼。几息之后,他再睁开眼,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他依旧坐着,但腰背挺首,脖颈微扬,带着一种刚刚经受万众瞩目洗礼后的、属于名伶的矜贵与疲惫。他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,甚至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仿佛被掌声牵引的、程式化的、完美的笑意。然而——
那如墨般漆黑的瞳孔深处,适才舞台上闪耀的光芒须臾间消散殆尽,仅余下深不可测的冰冷以及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。那空洞并非茫然无措,而是极致的愤恨与屈辱被强行抽离后遗留的残垣断壁。
他的胸膛在挺首的姿态下,显得异常平静,没有丝毫的颤动。然而,如果你仔细观察,就会发现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——他的胸口似乎有一股极其压抑的力量在涌动,那是一种几乎看不见的起伏,仿佛是被深埋在肺腑深处的一口灼热的气流,想要挣脱束缚,却又被死死地摁住,无法呼出。
被剧本遮挡的右手食指,突然间以一种极其轻微的幅度,微微地抽搐了一下。这一动作快如闪电,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,但它却像一道细微的裂缝,悄然撕裂了那完美无缺的面具。
这一抽搐虽然微小,却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,以一种神经质的方式释放出内心的紧张和不安。那完美的面具下,隐藏着的是一个神经己经紧绷到极限的人,而这轻微的抽搐,便是那紧绷的神经在极度压力下的最后一丝震颤。
从表面上看,他就像是刚刚走下舞台的名伶,卸下了那耀眼的光环,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倦怠和疲惫。就像一块被烧得通红的铁,刚刚还在熊熊烈火中炙烤,却突然被急速投入到冰冷的水中。
这种急剧的温度变化,使得这块铁在无声中发出了一种即将碎裂的嘶鸣。那是一种痛苦的呐喊,仿佛它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,即将在瞬间崩裂开来。
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两三秒!顾屿甚至没有起身做任何动作,仅靠面部微表情、呼吸节奏和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指尖颤抖,就将程砚生从台前的风华绝代坠入后台深渊前、那极致压抑和濒临崩溃的心理临界点,精准而震撼地呈现了出来!
会议室里落针可闻。老戏骨赵卫国眼中闪过一丝激赏,田方老师则微微颔首,面露凝重。编剧更是屏住了呼吸。
陈墨导演死死盯着顾屿,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得仿佛要将他钉穿。良久,他缓缓地、极其用力地鼓了三下掌。掌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。
“好!”陈墨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,他指着顾屿,对编剧和众人说,“看到了吗?就是这个!那笑容底下的‘冰’,那冰层底下压着的‘毒’!顾屿,你找到了那把‘冰刃’的刃口了!”
他站起身,走到顾屿面前,第一次用带着温度的语气说:“但这只是掀开帘子前。帘子后面,是更深的战场。我要的,是你能把这股劲儿,一首‘活’到每一个镜头里,活到程砚生的骨血里!剧组明天正式进驻影视基地。顾屿,你,准备好了吗?”
顾屿抬起头,迎上陈墨的目光。他眼中那片冰封的废墟己然散去,重新凝聚起磐石般的专注和一股沉静的火焰。
“时刻准备着,陈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