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城区法院大楼庄严地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幕下,像一块被时光得过于黯淡的巨大磐石。大楼一侧搭着脚手架,电钻尖锐的嘶鸣和金属撞击的闷响撕扯着本该肃穆的空气。陆离带着人穿过弥漫着新刮腻子粉尘的走廊,拐进大楼深处截然不同的世界——档案室。沉重的铁门推开,一股浓烈的、混杂着纸张腐朽和霉菌滋生的气息扑面而来,几乎令人窒息。灰尘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几缕微弱光柱里狂乱地飞舞。
“找编号‘X-010’,肇事逃逸案。”陆离的声音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壁垒间显得异常清晰,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。目标很快被锁定在角落一个落满厚尘的纸箱里。他戴上手套,小心翼翼拂去箱盖上的陈年积垢,取出里面一叠己经发黄变脆的案卷。封面上,“X-010”的字样冰冷而刺眼。
他快速翻阅,纸张在他指下发出脆弱不堪的呻吟。案情本身并不复杂:一起深夜的肇事逃逸,受害者当场死亡。但卷宗里的审判记录却处处透着蹊跷。证人证词模糊,关键的刹车痕鉴定报告语焉不详,指向被告——一个名叫李国强的普通货车司机的所谓“铁证”单薄得如同纸片。然而,就是这些漏洞百出的证据,最终竟拼凑出一个“过失杀人”的罪名,将李国强送入监狱十年,最终病死在铁窗之内。结论栏里,那西个用红墨水写就、力透纸背的“证据不足”显得无比讽刺,像西个无声泣血的控诉。
陆离的目光锐利如鹰隼,飞快掠过那些充满疑问的记录。当他的视线落到陪审团评议记录的附录页时,时间仿佛骤然冻结。他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,瞳孔急剧收缩,所有声音——翻新工地的噪音、档案室里的呼吸声——都在瞬间被抽离。
那页纸的最下方,赫然印着一个名字:“张启明”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。他几乎是粗暴地从随身的证物袋里抽出那张从张启明家中找到的、被烧灼过的陪审团名单附件,两张纸并排放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完全一致!每一个名字,每一个字符的位置,都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。
“查!”陆离的声音低沉得可怕,带着一种被寒冰包裹的急迫,“立刻核对这份陪审团名单上所有人现在的状况!一个都不能漏!” 他猛地将那份发黄的原始名单拍在桌面上,灰尘被震得飞扬起来。
站在一旁的苏晚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,档案室浓重的不洁气息显然让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她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翻腾的恶心感,伸手接过那份沉重的名单。指尖微颤着,缓缓划过那一个个陌生又似乎带着不祥的名字。她的动作很轻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专注。当她的指尖滑过其中两三个名字时,身体毫无预兆地剧烈一颤,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。她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,嘴唇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,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“…很浓…”她艰难地开口,声音细若游丝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,“像…张启明…甚至…更…” 她没能说完,但那戛然而止的尾音和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恐惧,己传达出清晰得令人心悸的讯息:这几个名字的主人,背负的“罪业”之深重,远超张启明!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重时刻,档案室的门被“砰”地撞开。警员小刘气喘吁吁地冲进来,脸上写满了惊惶,差点被散落在地上的旧卷宗绊倒。
“陆队!不好了!”小刘的声音因急促而嘶哑,“名单!名单上的王海!那个在城东经营地下赌场的王海!”他咽了口唾沫,惊恐地继续道,“半小时前…他…他失踪了!就在他常去的那个地下钱庄门口!他马仔最后看见他上了一辆没牌照的面包车!”
“监控呢?”陆离霍然转身,目光如炬。
小刘赶紧掏出手机,手指哆嗦着点开一段刚传过来的视频。画面晃动,光线昏暗,是街角一个隐蔽的摄像头拍下的。王海臃肿的身影正走向停在阴影里的一辆破旧面包车,车门拉开。就在王海弯腰准备钻进去的刹那,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猛地从车内伸出,粗暴地将他拽了进去!面包车绝尘而去。
视频画面在最后一秒被小刘的手指猛地定格、放大。
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高大身影,正坐在驾驶位上。巨大的兜帽完全罩住了他的头部,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轮廓。那身影凝固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,如同一个从地狱边缘投射到人间的、无声的幽灵,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恶意。
档案室里死寂无声,只剩下灰尘在微弱的光柱中无声地沉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