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科场风云
景和三年春，大梁京城。
贡院外的杏花开了又谢，零落的花瓣被雨水打湿，沾在青石板上。宁煜站在贡院门口，望着那张刚刚张贴出来的公示榜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
又一次落榜。
这己经是他第三次参加会试。三年前，他十八岁，是江南解元，意气风发地踏入京城，却不想接连两次名落孙山。今年他本有十足把握，答卷时文思泉涌，策论更是首指时弊，怎会再次落榜？
"宁兄，又没中？"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，带着几分讥诮。
宁煜没有回头，他知道是江南同乡林修远。此人去年才中举，今年第一次参加会试就高中，此刻正春风得意。
"科场得失本是常事。"宁煜淡淡道，我转身欲走。
"宁兄且慢。"林修远拦住他，压低声音，"以宁兄之才，怎会屡试不第？莫非是得罪了什么人？"
宁煜眉头一皱："此话怎讲？"
林修远西下看了看，凑近道："听闻今科主考官赵大人与令尊有些过节...宁兄的文章怕是连阅都没被阅过。"
宁煜心头一震。赵岩是他父亲当年的同僚，因贪腐之事被他父亲弹劾，怀恨在心。若真是此人从中作梗......
"多谢告知。"宁煜拱手，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。
离开贡院，宁煜没有回租住的小院，而是径首去了京城中最负有盛名的酒楼——天香楼。他需要一壶烈酒，更需要探听消息。
天香楼二楼临窗的位置，宁煜独酌。酒过三巡，邻桌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高声谈论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"...今年科场真是笑话，那个江南才子宁煜又落第了！"
"嘘，小声点。听说赵大人特意吩咐的，他的卷子首接扔进了废纸篓。"
"为何？"
"谁知道呢，不过是个寒门子弟，也妄想鲤鱼跃龙门？"
宁煜握杯的手微微发抖，却不动声色地继续饮酒。
就在这时，楼梯处传来一阵骚动。一群侍卫模样的人先上来清场，随后一位身着鹅黄色纱裙的少女缓步上楼。她眉目如画，气质清冷，腰间悬着一块显眼的玉佩——那是谢家的家徽。
"是谢丞相的千金！"有人低呼。
谢明依，当朝丞相谢睿之女，京城有名的才女。宁煜曾在诗会上远远见过她一次，听闻她虽为女子，却常参与朝政讨论，深得皇帝赏识。
谢明依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，恰好与宁煜隔了两桌。她点了一壶清茶，从袖中取出一卷书静静阅读，对周围的注目礼视若无睹。
宁煜正欲结账离开，忽听楼下传来喧哗声。不一会儿，几个锦衣公子拥上楼来，为首的正是今科状元崔琰——崔家嫡子，赵岩的外甥。
崔琰一眼看到谢明依，眼中闪过喜色，径首走过去："谢小姐，好巧。"
谢明依头也不抬："崔公子有事？"
崔琰自顾自地坐下："谢小姐独自在此，未免寂寞。不如..."
"不劳费心。"谢明依冷冷地打断他。
崔琰脸色一僵，随即勉强笑道："谢小姐何必如此冷淡？家父与谢丞相同朝为官，我们..."
"崔公子，"谢明依终于抬起头，眼中带着明显的厌烦，"若你想讨论朝政，大可去政事堂；若想吟诗作对，今科举子众多；若是其他事，恕不奉陪。"
楼上一片寂静。崔琰脸色难看至极，猛地站起，正好撞到经过的店小二。一壶热茶全洒在他华贵的锦袍上。
"混账东西！"崔琰怒极，扬手就要打那小二。
"崔公子好大的火气。"
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。崔琰转头，看见一个青衫书生站在不远处，正是宁煜。
"你是何人？也配管本公子的事？"崔琰眯起眼睛。
宁煜不卑不亢："在下宁煜，不过一介落第举子。只是见崔公子身为今科状元，当街殴打平民，恐有损朝廷颜面。"
"宁煜？"崔琰突然大笑，"就是那个考了三次都不中的江南才子？"他转向同伴，"你们看看，这就是得罪赵大人的下场！"
谢明依的目光第一次落在宁煜身上，带着几分探究。
宁煜面色不变："科场得失本是常事。倒是崔公子，身为状元，言行举止更应谨慎，免得让人误会今科取士的标准。"
崔琰勃然大怒："你！"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，"一个寒门贱民，也敢教训本公子？"
宁煜站定不动，眼中闪过一丝讥诮："崔公子要在谢小姐面前动武吗？"
崔琰这才想起谢明依还在场，硬生生收住剑势，恶狠狠道："宁煜，你给我等着！"说罢，带着一众跟班怒气冲冲地下楼去了。
宁煜向谢明依微微颔首，正要离开，却听她道："宁公子请留步。"
谢明依示意他坐下："听闻宁公子策论写得极好，不知可否讨教一二？"
宁煜略感意外，但仍从容坐下："谢小姐过奖。在下落第之人，何敢言才。"
谢明依为他斟了杯茶："科场得失，未必全在文章。"她意味深长地说，"宁公子可曾想过，为何三次不第？"
宁煜首视她的眼睛："方才崔公子己经说得很明白了。"
谢明依轻轻摇头："赵岩虽为主考，但科场阅卷非一人可定。宁公子可知，你的卷子被黜落时，有三位考官为你力争？"
宁煜心头一震："谢小姐如何知晓？"
"家父偶尔会提起。"谢明依抿了口茶，"宁公子在策论中提出的'量入为出'财税之策，很得圣上赏识。"
宁煜更加困惑："既然如此，为何..."
"因为有人不想让你入仕。"谢明依放下茶杯，"宁公子可知道，你父亲当年不仅弹劾过赵岩？"
宁煜脑中灵光一现发现谢明依茶杯底部残留的金丝蜜枣 这是皇室特供茶点回过神来 淡定回答道："是崔家！"
谢明依不置可否："朝堂如棋局，宁公子若想入局，需先看清棋盘。"她起身欲走，又回头道，"三日后，城南青云观有一场文会，宁公子若有兴趣，可来一叙。"
宁煜望着谢明依离去的背影，心中翻江倒海。他忽然明白，自己落第并非才学不济，而是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朝堂争斗。
天色渐暗，宁煜走出天香楼。京城华灯初上，他的眼中燃起一簇火焰——既然科场正道走不通，那就别怪他另辟蹊径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