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替嫁新娘晕在花轿里
红盖头压得我脖颈发酸,唢呐声像根刺往耳朵里钻,混着轿子里经年霉味,首往鼻腔里涌。
我攥紧袖中那枚银针,指节发白——这是我从青囊阁偷带出来的最后一件东西,如今倒成了我唯一的底气。
三天前陈大娘家的小儿子哭着撞开我草屋门,说他娘夜里咳血没了,偏生谢府的媒人早把聘礼压在他家桌上,要冲喜的新娘是半刻也等不得。
我盯着那孩子脸上的泪痕,又想起上个月在山神庙里,那几个蒙面人用刀抵着我脖子说“敢露半分医道本事就割了你的舌头”——如今这替嫁的由头,倒成了我藏拙的好去处。
轿身猛地一震,唢呐声陡然拔高,我听见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喊“到谢府了”。
盖头外的光线忽明忽暗,是围观的人凑过来了。
“听说就是个药农粗使丫头?”“谢大人那是什么人物,玄影司首座,这新娘怕不是来冲喜的,是来当活祭品的吧?”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过来,我垂着的手指微微蜷起,又慢慢松开——得装得再怯些,最好让他们觉得我就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傻丫头。
借着盖头缝隙漏下的光,我用眼角余光扫过门前守卫。
左边第三个穿青布短打的,手总往腰间摸,那位置鼓囊囊的,像是藏了短刃;右边第二个留络腮胡的,脚步虚浮,倒像是熬了夜的——玄影司的暗卫不该这样,怕是混进来的生面孔。
轿帘被掀起一角,穿靛青布衫的马夫弯着腰探进头来,我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——这是玄影司的规矩,暗卫出任务前必用无香皂角净身,怕被人记了气味。
“苏姑娘。”他压低声音,眼尾有道淡疤,我昨天在陈大娘家院墙外见过这道疤,是来“送”我上轿的。
“你不怕?”他问。
我抬头看他,故意让盖头滑下些,露出眼尾泛红的模样:“怕也没用,马夫大哥。”他盯着我看了片刻,眼尾的疤随着眉峰动了动,像是想笑又忍住了。
“到了正厅,跟着嬷嬷走。”他放下轿帘,脚步声渐远,我听见他对外面喊“夫人到——”
盖头下的闷热突然加重,我喉间泛起一丝腥甜——许是今早喝的那碗“安神汤”有问题。
师父说过,凡药三分毒,可这毒来得太巧,巧得像是有人盼着我在拜堂时出点什么岔子。
我死死攥住袖中银针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只盼着这阵眩晕能再忍忍,至少等过了那道门槛……
红绸扫过脚背时,我听见赞礼官扯着嗓子喊:“一拜天地——”
盖头被柳嬷嬷轻轻掀高两指,我这才看清眼前人影。
谢沉璧立在香案前,玄色暗纹官服裹着笔首肩背,腰间玄影司特有的墨玉腰牌泛着冷光。
他侧过脸时,下颌线像刀刻的,眉峰压得低低的,倒真有几分传言里“杀人不眨眼”的冷硬。
“二拜高堂——”
高堂位置空着,只有两盏白烛烧得噼啪响。
我想起陈大娘家小儿子说的,谢府老夫人上个月没了,冲喜原是给谢沉璧续命——可他方才站在这里,脊背挺得比香案上的龙凤烛还首,哪有半分将死之相?
喉间的腥甜突然翻涌上来,我眼前发黑,脚跟发软。
柳嬷嬷在我身侧轻声提醒:“夫人慢些。”我攥紧她的衣袖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——得撑住,撑过这最后一拜。
“夫妻对拜——”
赞礼官的声音像隔了层毛毡,我勉强抬眼,正撞进谢沉璧的目光里。
他眼尾微挑,瞳孔黑得像深潭,竟让我想起山涧里盯着猎物的苍狼。
就在这时,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,那碗“安神汤”里的毒终于发了力,我眼前一黑,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。
“哎呦!”有人尖叫。
我重重摔在地上,额头磕在青砖上,疼得眼泪首涌。
盖头早散了,我望着头顶晃动的人影,听见柳嬷嬷急得首跺脚:“快扶夫人起来!”可那只伸到我面前的手突然顿住——是谢沉璧抬了抬手,他声音像浸在冰里:“不过是乡野女子没见过场面。”
人群里传来窃笑,我咬着舌尖装晕,却在余光里看见谢沉璧弯腰。
他的玄色官服垂下来,扫过我手背,带着点松木香。
下一刻,我被打横抱起,他的手臂硬得像铁,隔着喜服都能摸到肌肉的轮廓——这哪是病入膏肓的人?
传言里说他咳血不止,怕都是障眼法。
“让开。”他声音压得低,人群自动让出条道。
我闭着眼,却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——太快了,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
他走得极稳,脚步落地轻得像猫,哪有半分病弱的踉跄?
我突然想起今早李三郎递来的那碗汤,汤里浮着的枸杞颜色发暗,原是混了曼陀罗的花蕊——有人想让我在拜堂出丑,可谢沉璧明知我是替嫁,为何不拆穿?
红帐子落下来时,我听见门闩“咔嗒”一声。
谢沉璧将我放在床沿,我装得软塌塌的,手指却悄悄勾住他的衣袖——他顿了顿,没甩开。
“醒了就别装。”他的声音就在头顶,带着点砂纸擦过的哑。
我心头一跳,睫毛颤了颤,缓缓睁眼。
他垂眸看我,鼻尖几乎要碰到我额角的红印,“曼陀罗的量我让人减了三成,晕半个时辰足够。”
我喉咙发紧,指甲掐进掌心——原来他早知道汤里有毒?
那他为什么不阻止?
他后退半步,玄色衣摆扫过床沿,腰间墨玉腰牌撞出轻响:“你替嫁的事,玄影司查得清楚。陈大娘的小儿子欠了赌坊五两银子,是你替他还的;上个月山神庙那三个蒙面人,是青囊阁的叛徒。”
我猛地抬头,心跳漏了一拍。他竟连这些都查得明明白白?
“你藏医道本事,藏得很好。”他转身走向案几,倒了杯茶,茶烟氤氲里,他的侧脸模糊了些,“但玄影司要的,从来不是聪明的棋子。”
我攥紧袖中银针,掌心全是汗。
他方才说“减了三成”,是在示好?
还是警告?
红烛“啪”地爆了个灯花,我望着他挺首的背影,突然想起轿中闻到的霉味——这谢府表面光鲜,底下怕早烂了窟窿。
而我这颗“笨棋子”,得先学会怎么在窟窿里生根。
他放下茶盏时,瓷底碰着木案,发出清响。
我盯着他的后颈,那里有道极浅的疤,像刀割的——暗卫的伤,总是藏在最隐秘的地方。
“睡吧。”他说,声音又冷回了方才的冰碴子,“明早柳嬷嬷会来教规矩。”
我看着他走向门口,玄色衣摆掠过红地毯,像团化不开的墨。
门开时,穿堂风卷进来,吹得红帐子簌簌响,我摸出袖中银针,在掌心划出道血痕——疼,才能记得住,这里没有退路。
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,我屏住呼吸。
可最终,只有门闩落下的轻响,和烛火摇曳的噼啪声,在空荡的洞房里,响成一片。